梁小鸾先生的“正”
梁小鸾（1918—2001）
梁小鸾是我很敬仰的先生，这要从三个方面说起。
新中国成立之前，我从报章刊物上知道了梁小鸾先生的大名，并常从电台广播中聆听到先生的演唱。1948年春，我考入四维剧校，正逢梁小鸾先生加盟的田汉先生的剧作《琵琶行》在长安大戏院上演，先生与李宗义、白家麟担任剧中主演，分饰谢云屏、郭霁青两个角色。此次演出由马彦祥先生任舞台监督，李紫贵先生任导演，叶浅予先生任舞台美术设计，杨大钧先生任音乐设计，并请王瑶卿先生设计了旦角的唱腔，剧校师生担任了全剧的配演。《琵琶行》是一出反对内战，反对苛捐杂税，抨击当局的戏，参与这样的演出，是要顶着政治风险的（后来果然遭到了当局的纠缠）。何况又是以“新平剧”为号召，一般守旧的演员是不肯加入的。而梁小鸾先生却积极参演，表明她思想的进步，为我所敬佩。
梁小鸾与王瑶卿合影（1949年）
梁先生是王瑶卿先生的弟子。新中国成立后，王瑶卿先生任中国戏曲学校校长，他的弟子华慧麟、程玉菁、荀令香、于玉蘅、罗玉苹、林秋雯，以及章小山（晓珊）等各位先生都是我们学校的教师，所以我对王氏的其他弟子也都怀有亲切之感，认为不是外人，因此对王玉蓉、梁小鸾诸位先生都不见外。1981年瑶卿老诞辰时，我曾到梁先生府上去邀请她参加纪念活动，受到她的热情接待。
《女起解》 梁小鸾 饰 苏三
梁先生曾与萧（长华）老合作演出过《女起解》。此剧萧老只陪梅兰芳、徐碧云、李世芳、张君秋几位演，在女演员中只陪陆素娟演过。与一般的女演员合演，他是不应的，有一种无形的规避。但萧老与梁先生不止一次合演此剧，内中自有萧老的择人而适，他没有将梁先生这位女演员归入俗流。
可以说，以上这诸多因素，使我将梁小鸾先生认作是我十分敬重的师辈。而我对她的认识，离不开一个“正”字，窃以为，也只有这个“正”字，才能恰当、准确地评价梁小鸾先生。
1944年梁小鸾在拜师会上与梅兰芳夫妇
梁先生台上的表演正规正路，她演的是正旦，在剧团里是正角，艺术师承是正宗正统一王（瑶卿）门弟子、梅（兰芳）师传人，先生一生从艺遵规守正，不走偏锋；台下她做人正派正直，修为端端正正。
隔行如隔山，我不敢妄加评议梁先生台上的艺术，只能从一个观众的角度谈点感受。
梁先生尊师重道，谨守师训，不演乱七八糟的戏。王瑶老说过：“我的徒弟不能演《纺棉花》《大劈棺》《戏迷小姐》之类的戏。”梁先生赤诚地践行师父的谆嘱，在台上恪守王、梅风格，台风端庄清雅，气质贞静脱俗，以纯正的艺术赢得观众的赞许，不以色相招引庸俗的看者。王派“遒劲挺秀、明畅雅洁、凝重浑圆、流丽大方”的表演风格和身上“柔而不软、脆而不拙、媚而不俗、稳而不砣”的特色，在梁先生的表演中都有忠实、充分的体现。对梅派艺术所倡导的“范本美”，所讲究的规范，她也有所展示，不辱“王门弟子、梅派传人”的赞誉。
《祭塔》 梁小鸾 饰 白素贞
就唱工来说，梁先生谨守规范，在字、气、劲、味上下功夫。唱西皮，于流利中不虚不浮，劲厚中不粘不滞，虽高必圆，虽低必透，无飘薄轻滑、窄闷沙毛的毛病；唱二黄，舒展沉着而不粗粝，深透饱满而不滞拙，起承转合转换自然，了无痕迹。高低宽窄、圆尖刚柔各音兼备，又不各趋极端，而以中和圆融为主，运之以机巧，出之以自然，劲头用得恰到好处，起高拔尖绝无撕裂挣扎之弊，能于清脆圆润中显出女喉本色，且兼顾字眼清晰，唱出情境，收音韵并美的效果。
梁先生话白的技艺也是超乎一般的，显出独到的功力。无论是常用的韵白，还是京韵白，如《探母》的铁镜公主、《十三妹》的何玉凤、《梅玉配》的苏玉莲、《珠帘寨》的皇娘等，都能做到字清味浓、清朗爽利。梁先生敬畏传统，严守规矩，而又敢于良性突破，有所创新，此在《琵琶行》《西施》《秦香莲》《樊江关》诸剧中都有展现。
（摘自 《中国京剧》 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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