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我还要说，沙霏是梨园行的好苗苗——京剧《孔雀东南飞》观后

▲摄影：梁钢

        《孔雀东南飞》是一出经典而又很不好演的戏，没有扎实的功底很容易演“温”了。作为程派戏，它没有《锁麟囊》讨俏，在表演上，唱念做表均吃重，哪一方面跟不上都不行。近年来，这出戏鲜少见于舞台，也可能有以上原因。

        我在十年前初识沙霏的，那是在北京京剧院“魅力春天”青年演员擂台赛活动中，我作为沙霏的观众评委，看了她的演出。给她写了评语，打了分，完成了评委的任务。但我回味着这位小姑娘的表演，很觉得意味深长，虽有点稚嫩，但亮点频出，可圈可点，便写了一篇小文“沙霏是个好苗子”，发表于中国京剧艺术网上，也发给了北京京剧院主管赛事的老师，后来我又欣赏了沙霏主演的《贺后骂殿》，更加深了我认为她是一个好苗子的印象。由于青年演员演出不多，有些戏安排到郊区剧场演出，及至疫情干扰，我在城里剧场只看到了沙霏的一些配演角色，亦是配合到位，不抢不漏，在电视节目中听她的演唱，程腔韵味地道醇厚，引人回味。看来，我这个高度近视眼的视力残疾人，还真没看错人，毕竟我还是看了六十多年戏的老观众了，我觉得京剧的振兴与传承还是在中青年演员身上。

        沙霏于2019年在房山窦店文化宫首演《孔》剧，我因事没看上，听戏友说很好，有一大批住城里的戏迷乘公交车，来回五个多小时去追剧，我还真遗憾了。这回在长安大戏院再演，又经过迟老师亲自传授打磨，就是天上下刀子，我顶着案板也要去看，一看觉得很过瘾，特别是“机房”和“投水”两场戏给我留下了很深很好的印象。以前我曾想，沙霏身材俏丽，扮相秀美身姿窈窕，演花旦、花衫肯定出彩，后来得知她在戏校确实学过这几个行当，还研习了昆曲。她如今主演了一位《孔》剧中忍气吞声的儿媳刘兰芝，还主演一位被丈夫误解忍辱负重的妻子张玉贞（沙霏于2022年3月19日在吉祥大戏院演出《碧玉簪》。这样的人物会是什么样呢？观后，我感到沙霏深深地入戏了。梨园行讲究“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演员演得是剧中人物，绝不是自己。未经历封建礼教的年轻人出演一位受虐待之女性的遭遇，除去师父的指教，靠的是演技，更靠悟性、体会，需用心去体验。这一点，沙霏努力的做到了。

        “赋归宁偏遇着老母得病”，伴随着幽咽的程腔，沙霏出场先得了“碰头好”，体现出她在观众中很高的人气，这一段西皮慢板也被观众给了两个脆脆的好。戏一开场，矛盾开门见山地摆出来，刘兰芝的两难境地被沙霏以唱腔、身段，特别是面部表情也被观众叫了好。刁蛮成性的婆婆无理取闹地限制回娘家的儿媳，这要是放在现代女性身上，早就如《水浒传》中李逵那般，高叫“反了、反了”，爱谁谁！可在封建家规、礼教下的女性，就因为照顾生病的母亲，而被惩罚日夜织绢，作为剧中女主的刘兰芝开启了受罪的程序，作为主演的沙霏也开始了身临其境的表演。

         “那焦郎他本是卢江小吏”，被迫受罚织绢的一段唱，沙霏唱得如泣如诉，贤惠的妻子是个明大义之人，为了丈夫忍气吞声地维护着家境，为让夫君保持清廉之节，她每日在机房辛勤劳作，织绢变卖以度日，维持家庭开销，且常常被受罚日夜劳作也能忍受。偏偏无人性的恶婆又因夜深摆放灯具来折磨人，这段戏中，只见沙霏的身段，眼神与面部表情充满了恐惧，惊慌和无奈的不知所措，一盏灯，两个人，三四件道具，颤抖的双手，零乱的碎步，表现出刘兰芝无比复杂的心境，只在恶婆婆自找台阶而下的落灯处时，观众们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沉默片刻，掌声响起来，为主人公刘兰芝熬过一关而庆幸，为沙霏的精彩表演而点赞。

        这场戏是两个演员在台上转，但不是现今流行的喜感东北二人转，丑角演员同时与旦角演员一样要下功夫，一般戏中丑婆子是喜剧人物如媒婆一类，但这出戏中恶婆婆的表演虽然丑的愚昧，丑的自欺欺人，但观众脸上无一丝笑容，恨都恨不过来呢，还能笑出来了，观者为兰芝抱不平，深深地同情之外都想把恶婆婆掐死，就如同当年解放区上演《白毛女》时，一战士怒不可遏，举枪瞄向了台上的黄世仁一般。“织绢”这一重要的核心场次表演，揪住了观众的心，演员的高度入戏让台下的现代人仿佛穿越到了那个封建时代，俗话说，听戏的是“傻子”，明知是戏，却情不自禁地感慨、怒、哀，久久不得平静，要归结于原作和剧本描述的强烈戏剧冲突，归结于演员的功力，沙霏在这折戏里，通过唱念做表，适用肢体语言，特别是身段表演，让观众看到的不仅仅是女主人公的恐、慎、颤抖，更“听”到了刘兰芝内心深处那无声地呐喊。

        接下来的情节更让人难以接受，焦母强迫儿子休妻，这在封建社会中无疑是判了女性的死刑，触犯“七出”，让女性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此时，丈夫欲自亡，但兰芝坚强地劝阻并鼓励他活下来，一起坚守爱情，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苦命的兰芝又被兄长逼迫改嫁太守之子，此举遭到丈夫误解。“投水”一场亦是此剧重要的场戏之一，进一步展示了女主对爱忠贞，不忍受辱，以死抗争，坚贞不屈的性格，沙霏的表演中唱腔、念白、水袖、圆场均很到位，刘兰芝逃出洞房，消解了丈夫的疑云，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在恶婆婆面前挨打后求饶已是无奈之举，再不能忍受封建礼教的侮辱，弱女子无有回天之力，与同样为封建礼教的牺牲者焦仲卿双双投水，以保清白之身，让爱情永恒。一对恩爱夫妻、焦母、刘洪，同为封建社会的受害者，演绎了一出流传已久的爱情悲剧，以至鲁迅在剖析封建礼教时，只给出了两个字“吃人”！

        沙霏自拜在李文敏先生门下之后，得到了恩师的真传演技大涨，调入青年团后又得到迟小秋老师的悉心培养和倾囊传授，演出排练前夕，琴师因家中急事无法参加此次演出，特邀京胡演奏家沈媛老师及时救场，鼎力相助，又请小生名家包飞先生倾情助演，默契配合，这无疑证明沙霏是一株好苗苗。演出当晚，主教老师迟小秋不仅亲临现场，更是早早来到化妆间，帮助学生扮戏化妆，调试音响，挑选服装道具，方方面面安排妥当，思虑周全，并整晚站在边幕把场，换场时帮助赶妆，这让作为学生的沙霏十分感动，事后她说，这些名家，老师们甘当配角，扶植青年演员，品德高尚，内心十分感恩，而自己只有竭尽所能演好角色才能对得起在疫情期间前来捧场的观众朋友们，报答恩师、领导、前辈们的关怀和培养。时隔近三年，这出戏是沙霏第二次上演，内心也是有些忐忑，但每每下场时老师为她加油鼓劲儿，慈爱关切的目光让她顿时镇定，一鼓作气地为观众们奉献了一台好戏。

        北京京剧院青年团以梨园行“一棵菜”的传统精神捧起了沙霏等一位位年轻有为的演员。沙霏平日里起早贪黑地在排练场的努力，让领导、老师们看在眼中，记在心上，给她以培养、锤炼，也让观众们感到欣慰。有这样好的院团，这样坚守阵地，天天向上的演员，亦是观众之福。我这个七旬老戏迷也再次印证沙霏是一株好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