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开明戏院，新由余叔岩演《失街亭》，陈德霖唱《孝义节》。入座时值刘景然之《宫门带》已成尾声。景然八旬老翁饰褚遂良，所唱几不成调，然古色古香，另有一种风趣。谭春仲之高祖，律佩芳之太宗，亦平妥。

余叔岩 陈德霖

        《马上缘》，小翠花饰樊梨花，扮相艳丽，见两兄被射，出药医治时，闻射者为薛丁山，不觉触动心怀，问丫环师傅所问何话时之表情亦妙。在城下叫薛丁山出马，见连次出马者皆为女将，又懊丧又急促之神色，与薛金莲呼嫂子，竟忘神答应之。

        皆羞涩，能体贴入微，演来恰到好处。程继先之薛丁山，相貌英俊，起打时亦甚熟练，然总不及《鸿鸾禧》等戏之擅胜也。

        压轴之《孝义节》，陈德霖饰孙尚香。珠冠黄服而出，体态庄严。点将念“沧江连江”数句，便已动听。登台念诗，吐字精圆，声音清脆，而“节义须周全，慧眼望四川”两句，声韵最佳。一大段说白，句斟字酌，凝练准确，极尽抑扬顿挫之能事。

        唱西皮慢板，珠圆玉润，神味绵邈。“长江波浪”之“波浪”,“孝姬娘娘”之“娘娘”等字，行腔极其委婉。而“皇宫生长”一句，尤觉悠扬尽致，有遏云裂帛之概。二场对门神所唱之摇板，亦清朗可听。

        见吴后时以袖遮面，做来颇为娴雅。“人命大”之回龙，声极幽咽。“女阴魂尽节死”之反二黄慢板，悲婉激楚，句句作哀响，而“水路府上难舍亲娘”句，有不尽凄怆之情，令人不忍卒闻。以下之原板，声哀以凄，调幽以扬，余音袅袅，犹复绕梁不绝。

        临行之摇板，调忽翻高，声极响亮。精神又为之一振。饰吴后者为罗福山。福山资格虽老，然嗓沙哑，不胜唱工，后段对唱之反二黄，尚能敷衍终场，亦极不易。

        余叔岩之《失街亭》，饰诸葛武侯，出场念引子，虽有韵味，然不及高庆奎气力充足。一段说白，疾徐有度，轻重分明。吩咐马谡数句唱工，虽平平叙来，却隽永有味。

        街亭失守，探子报来，仰天太息，念至“悔不听先帝之言，街亭失守，是亮之过也”一句，有无限悔恨之意现于辞色间。探子报至“司马大兵离城四十里”时，四顾无人，不觉稍带惊慌，却不十分流露，以羽扇扣首，略一沉吟，即传老军进帐。此段做来，最为精细，深合武侯之身分。

        出城对老军之唱，摇曳生姿，异常中听。在城楼上所唱之慢板西皮，既干脆，且柔润，韵味醇厚，而“散淡的人”、“保定乾坤”之句，尤为飘逸潇洒。而二六板惟“站立城楼观山景”、“旌旗招展空翻影”、“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等句，饶有神韵，馀亦不见较高庆奎为有精彩。

        见赵子龙到，即告以适才司马大兵临城下，遣其追赶之急促神情，摹拟得出。斩谡升帐，满面怒容，台步紊乱，做来最为佳妙。报王平到时之倒板，极其苍劲，能唱出郁怒之意来。以下之快板，声调爽朗，神韵流动。

        闻子龙到，执杯出帐相迎，惊喜之意，流露眉宇间。子龙既退，四顾帐下，立时怒形于色。此段做派，妙到毫颠。见马谡之快板，斩钉截铁，无拖泥带水之病。

        见马谡二次进帐哀告时，乃下帐告以“我若不斩于你，如何服众”云云，一种不得已之意，溢于辞表。谡对泣，声泪俱下，令人痛彻心脾。举首四顾，立时呼“斩”、“斩”、“斩”之三字，妙带呜咽之音。

        裘桂仙之司马懿，气度远逊于郝寿臣，唱工除“城楼上坐的是诸葛孔明，打扫街道俱都是老弱残兵”两句苍老圆浑外，亦不甚精彩。钱金福之马谡，嗓音哑不成声，惟工架稳练而已，他亦无足起取者。然叔岩处处能将武侯当日之气度心思描写尽致，唱工做派无不入妙，实足令人叹观止焉。

        (《申报》1月1日 《余叔岩陈德霖之二剧(余<失街亭>，陈<孝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