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敏夫子自北京戏校执教，桃李功德不小，后又青研班、流派班坐帐，传艺后学，仿佛京中学程之青年艺员，不少皆受其教益。予闻李氏声名日久，仿佛在学时即于非正式场合听其学生演出，也有过汇报专场，虽未赶上其演唱登台时，也知其名头功德，而其艺事家门，也有所成，父辈为梅团辅弼，本身程氏三代传人，子为鼓手，孙更学艺。今有组织纪念李执教五十年演出于东院，分为两场，新老学员登台献艺，是为汇报，也感夫子授艺恩德，汇集一堂。首场各显风采，不单在学在校学生有之，卒业入职者有之，甚至曾受教诲后转他行之艺星，也回归登台，以致新闻报端亦有所见。予稍有听程经历，又多生旦对手，只避开盛友到临之首场，听听二场，也算赶会。
两场有央视“空剧”录像，场灯频亮，此场中有关正同志热情传唱，盛赞李之功德，推介学员传人。开场即探母坐宫，幕启公主、驸马分自两边而出，归中站定，旦脚面内唱起“夫妻们”，原来自“四猜”起，唱至“坐宫”场毕。探母者，自王教主改易，花衫角色饰公主而成，后四名旦等皆而从之。今人听者，或学教主流变，或学梅、张，各有侧重，仿佛学程者不多。旧时程氏本演之，二代传人也有存留音声，三代中也有成名艺人登台贴演探母者。文敏夫子也有传学生，料以大路戏规矩干净一面入手，横平竖直，昔曾见学程之学生汇报坐宫一折，料无多见。今场有沙生汇报一折坐宫，新些耳目。沙供职北京剧院，未在演出团对，自无多演，难得台上听闻一次。予视其扮出瘦削而颀立，仿佛弱不禁风，脚步、身姿倒有特色，摇曳生姿，于唱工未尝过多学程硬擞，劲头也有些本派风格。起唱“四猜”慢板，平稳中见宛转，不失劲道，对驸马之白口，或笑或嗔，抑或学程而显拿捏，可再玲珑，及至对唱快板，尺寸不若他派急快，也有身份，待则下场前几句流水叫散，“驸马后宫把衣换”句使腔，“你好出关”也有腔出，转身摇曳而下。去老生者，马博通，近受志清夫子教益唱余，曾听烈马出，尚属年轻。今听马生，火候稍长，唱有“提溜”，尚未通透，身量、扮相倒与旦脚相衬，同显光彩，唱工未多展示，“叫小番”自不待言，且待多经历练，火候更熟。
二出贺后骂殿者，即宋时二帝光义即位，贺氏于贺日责其谋篡事，饶是正史上“烛影斧声”疑案未解，戏文中先痛骂一番，不见宫闱权谋，只观夫亡子丧之寡母孤儿，无所依傍，家产又被小叔赚去，怎能不骂。论及先人作剧，真个是治国烹鲜，国家典制无多，皆化为家中杂事，才更引人。骂殿者，以青衣扮贺氏，全重唱工，视文字于京戏繁盛时本沉沦开场，经教程氏后唱红，仿佛为程所擅，而论程氏宛转歌喉，诉贺氏之幽怨，也为合适。及至近世，或因戏小而专唱，无多及它，唱程者也多不演，只声名不显或学员应工。戏只一场，四朝官始上，老生扮王子登殿，分封诸家，间有潘杨罅隙等等念做。后有大皇儿讨王位、殿角自尽等念做，旦脚携二皇子再出，以二黄腔而骂殿。老生亦要唱工，以示劝慰，以“怀柔”法，诰封皇嫂，赐封皇侄，皆在三眼、原板腔中，本是老派唱法，经言氏灌片传唱，竟成言派定制。予听此出，初即为听言唱盘，乃先知须生而后知旦脚。今场以学程之小李为贺氏，上海学言小陈为宋王，也算标准化。小李自戏校受夫子教益，后供职剧团，演不为多，也逢该院“春天”擂台时展现，曾听其烈马戏出，腔走厚润，音有亮色，确实李之教导风格，扮出则也面有丰色。本场大头点翠，黑色团帔，首由大皇子请上，“老王不幸把命丧”，唱有劲头。待大皇子自尽，二次疾步登台，“一见皇儿”几句散板，有声泪俱下势，“将尸首”为警句，稍显平淡。骂殿则以“有贺后”导板起，回龙、三眼、快三眼、原板，一泻而出，发挥本派唱工，予听小李也全力以赴，唱此大段，有其劲头，行腔稳当，只二个“老王爷”出口略疵，而于贺氏身段，不少处背身对老生，可见起范伸臂指赵，也是特色。小李脸有戚容，是为做戏，戏尾抱剑下殿，回对潘美，四句散板，恨怨全对奸臣，是为豹尾。老生小陈，于沪上坐科时即受言学，经任夫子教授，并拜入小言门下，其实尚为任所教导，以致前些时日小陈网路言师父参加重阳会云云，竟致人误会指为小言师，谬之千里。老言先生承老谭风骨，自有劲道，或谓后人学之“字正腔圆”，失其内功，见仁见智。小陈供职上海剧团，大赛摘金，能以学言调之非显学而立足，也属不易，于台上能演探母、子胥，更学除害等出，也算丰富，望以学谭正路为念，丰富自身。今听其赵光义，除出场诗白，多坐后场，竟自“挨骂”，待劝慰皇嫂，则以“自盘古”一段三眼唱起，学师婉转玲珑腔，倒也与程调相配，后段封八王时，以原板、垛句唱之，止显尺寸稍堕，琴托为难，“一钦王二良王”垛句，“拉锯”而出，再对更显紧凑。娃娃生演德芳，举锏欲打，王子一躲，贺氏喝止，三人做戏，不够严整。他角则小生演德昭，尽职尽责；净演潘美，老生扮杨业。
文敏夫子之学生，李、张等名成声就者不提，青年艺员则以郭、赵为著，昔曾以教学成果展演于外。二生分居京、沪，均曾电视大赛考量，而前者在京梅团，所谓一窝旦脚，前辈不少，声名不算大显，赖占据地利，于旧老观众亦有人缘；后者供职上京团，同辈亦为众，而顺天时，得机能有展示。曾几时，不少津京角色，赴沪而红，也有先例。今为文敏夫子庆贺，大料以学生弟子展演，盖有莱子斑衣之效，也为自身艺事汇报。前场有郭生献曲会审，惜未得观，倒是先前在另场听其起解会审一出，自有分教。此场逢赵生演汾河湾，戏算少见，而京中听赵、凌二君合作，沪津合奏，也尽耳听目见之欢，乐事也。
汾河湾戏，述薛礼跨海征东得军功后，回乡望妻事，窑前戏耍，窑内斗嘴，尽展家门生活之态，穿插湾前射子，白虎相克事。戏本与武家坡、桑园会相近，又单有夫妻斗嘴，更有生趣，较之平贵宝钏庄重作态，又是一番风味。今人于文字可见老谭、瑶青等先贤将戏唱活之种种记录，可闻梅、马合作及程、尚等名家演出录音，隔之不远。予初听此出，即于配像资料之程氏砚秋与于世文先生合作版本，更见世济、学海同志之形象，于舞台之上倒不多见，初则在小剧场见学生演之，尚见青涩。赵、凌二位，皆为初露头角青年，均在所谓青研班、流派班而学，也曾贴演选场，今又现场观之，演则全出，将近六刻，戏毕竟也十时半了。赵饰柳迎春，青蓝褶子，头挽犄子，前半场重唱，后面念做不少，赵唱程也属规矩，内劲稍紧，今场汾河却也从容，唱念舒展。柳氏顶场而上，引子场诗，归入小座，唤子出窑打雁，于叮嘱间唱几句慢板，从容稳当，交付标弹。“闹窑”一段，是为戏核，以旦脚导板、慢板为起，“娇儿一去无踪影”，唱中间念，扯到两边一望，示“儿行半日母担忧”之态。后与老生对答几句，提及典卖事，不若武家坡过多纠缠，旦脚止唱几句流水，回身入窑，蹲身、转腰、水袖一掩，即演进窑。待老生唱罢，夫妻相见，分坐里场。汾剧仿佛更有乡风，问夫官阶，知做马倌而怨，二人搬椅而做外场，斗嘴怄气，皆有生活，而两番争论龙头马头、凤凰穷苦山名，叉腰一立，也合乡居员外家女身份。即至二人气消，为夫献茶捧羹，打扫后窑，唱皆摇板，兼要做表，犹以“做做夫人”句，水袖扬洒，都自有戏，予视赵演来，尚属内敛，点到为止，不似昔见配像中老艺家眉眼活动，真难免王爷动疑了。老戏演来却也一波三折，方才松口气，又因“一只鞋”事起了风波，竟致拿刀动杖，几出人命。此处以旦脚头上裹绸、胸前围裙、挽袖露手、持帚端箕而上，见夫仗剑就刺，急遽间抛扔帚箕，咬手抢剑，终是坐地。戏演至此，停顿静场，再闻何故，抛出男鞋。旦脚以鞋逗薛，场面气氛又缓。即至问及儿子何处，提及汾河打雁事，又为一紧。老生方知误伤亲子，旦脚惊觉夫君杀儿，二人各唱散板，好生怨念。待至二人双出门，生领旦行，走大圆场，旦脚自唱流水板，也是生动。归中，扯开两望，中使跪搓，旦脚扬袖，生则云手山膀，寻子同下。于今唱戏不难，贵在做戏，二人对手，戏有尺寸，更属难得。此戏论，前面有唱，待至“闹窑”，斗嘴怄气为假，见鞋起疑为真，由缓至急，再缓再急，二人做出尺寸，才更有戏，今见赵、凌二人，皆为组织家庭成人，台上艺事也有所得，闹窑演来，犹可再对，不致戏折。末尾流水、圆场，虽不大跑，可待整饬，及至搓步、下场，期待成熟。天京凌珂者，自杨入余，犹自觉为角，下些功夫，更自将一军，创所谓“元声”戏坊，搞其演出，竟有不少拥趸，风头正盛，常见网路上发表感喟，敏思笃行。观今日青年艺家，或规成守制，或多思多行，各有所善，总是平心静气，方才不入魔道。今听凌声，兼及学余之“提溜”、学杨之宽厚，分寸拿捏，且看自修。本场演汾河之平贵，鞑帽三髯，箭衣马褂，唱念兼顾。唱则头场湾前摇板，窑前小段流水，闹窑则多散唱，唯进窑前“家住绛州”一段上板整段，算是较重，凌元声唱工自是得意，宽音立音齐备，“薛仁贵好命苦”末字起乎，却也坚实；念做则以对子、对妻种种，犹以“闹窑”时，斗嘴怄气，献出金印，见鞋起疑，仗剑杀妻等等状况，凌以调笑式做派演薛，能劲起能懈下，也有传授。仿佛凌自视不低，也有考究，饶是个别处尺寸稍缓，也够放份，与学程艺员相配，整场显缓，犹以末尾寻子之做表，未能催起，终是作结。娃娃生扮丁山儿，料事戏校学员，声正有变，规规矩矩演来，止辛苦小孩子随两位角色，各有自带琴手，调门要随，与老生同场时，简直“上吊”。
戏毕文敏夫子登场，谢众看客厚谊，表白几句却见如此桃李天下之夫子，竟也些许紧张。
节目单：
《坐宫》
铁镜公主———沙 菲
杨 延 辉———马博通
鼓师：白龙
琴师：苏牧、吕勋福
《贺后骂殿》
贺 氏———李 丽
赵光义———陈圣杰
鼓师：王硕
琴师：赵晶
《汾河湾》
柳迎春———赵 欢
薛仁贵———凌 珂
薛丁山———许周熠
鼓师：王硕
琴师：赵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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