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里有一出武生戏叫《伐子都》，以极高难度的技巧著称，尤其最后一场《闹殿》的“下高”惊险异常。此戏已不多见于舞台，小灰为在小说《雪拥蓝关》中写好这出戏，不得不上网搜录像。网上所有版本的《伐子都》，最为人称道的，是1985年湖北松滋县京剧团演出的一场，主演张大军，就是如今在大连京剧院任职的张大军老师。

        我看张老师的武生戏也有好几出，但还不知道年轻时候的张老师是这样的身手。那是一个惊世骇俗的身手，网上评论说：“看过张大军的《伐子都》，看杀人都不眨眼了……”

        那一年的张老师，二十一岁，风华正茂，录像中英挺矫健，唱念俱佳，身上功夫更是精绝。《闹殿》的下高，是扎一身硬靠自三张桌的高度向下纵跃，只见张老师一个神完气足的高台“云里翻”，落地后不喘不歇，紧接“虎跳前扑”，反复四套“倒扑虎”加“摔叉”，最后走“拨浪鼓儿”，三百六十度腾空飞旋的硬僵尸……那身影，干净如白鹤，迅捷似苍鹰，纵在录像中看着也是惊心动魄，已经不似凡人所能。

        年轻时候的张老师，擅演的不只《伐子都》，还有《火烧裴元庆》《界牌关》等，都是这样顶尖难度的武生戏。八十年代传统艺术全面复苏，好角好戏迭出，但张老师作为一个县级京剧团的年轻演员仍然常常见诸报端，其技艺之精湛、才华之过人，可想而知。小灰做戏迷太晚，未能拜睹当时的耀目风采，实是难以弥补的遗憾。

        但是京剧武生，并不一味以技艺为能，唱到一定地步，看的就不是花样技巧，而是工架、气度、内在神韵。前辈有云：“不难于剽悍勇猛，而难于儒雅潇洒；不难于身手矫健，而难于从容凝练；不难于套式新奇，而难于意态大方；不难于飞扬跋扈，而难于器宇轩昂。”能戏多而精，文武昆乱不挡，格局高，气场大，且有自己风格，方称得上“大武生”。

        所以我也不算生不逢时，如今遇到的张大军老师，正是一位炉火纯青的大武生。张老师从未满足于自己的扎实功底，而是不断求师问道，提升内在底蕴。不但师从名家，更蒙武生宗师厉慧良亲授《一箭仇》《艳阳楼》等大武生戏，如今都成为大连京剧院的看家戏，极具厉派神髓。猴戏《闹天宫》、勾脸戏《金沙滩》、关老爷戏《汉津口》等也都是张老师的拿手剧目，工架沉雄，气度恢弘，每次表演都精彩爆棚。

        而张老师的技艺，竟也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减退。一踢腿仍然前至额、旁至耳，腰腿之舒展大方，干净利落，二十岁小伙也及不上。演出《长坂坡》，仍是高台摔叉、倒扑虎一个不落，比年轻时候的火爆丝毫不减，更多了一份成熟大气的风范。

        某个星期天，小灰路过京剧院。大好假日，练功房里空旷寂寥，只有张老师一个人在看书。他看书的方式很特别，身边摆了张桌子，上面又叠了把椅子，五十多岁的张老师，一条腿立在地面，另一条腿竖直地架在椅背上，就那样长时间耗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本书看。

        始终都记得那一幕。一个演员之所以能成为万众景仰的大武生，背后不知有多少那样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