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吕布与貂蝉》之《小宴》一折，堪称剧作成功范例。它的剧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吕布去王允府上赴宴，对貂蝉一见钟情，没有宏大场面，没有激烈冲突，没有繁重开打，却只由这三个人，在二十分钟时间里，表演出剧力千钧，亮点纷呈，精彩目不暇接。

        《吕布与貂蝉》最早出自王瑶卿创排的一出旦角戏，名字就叫《貂蝉》，上世纪四十年代经小生宗师叶盛兰改编后，成为以小生为主的《吕布与貂蝉》。为突出唱功，叶先生在《小宴》一折设计了吕布向王允表功的西皮三眼娃娃调唱段：“在虎牢战败了曹与刘，试看诸侯如马牛。奋勇扬威将戟抖，何惧曹贼统貔貅。弃甲歇兵齐魂抖，俺得金冠难报酬。”

        这段唱腔，想必也是极好的，但真正的神来之笔，在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叶少兰先生的改编。他的版本，安排貂蝉入座，吕布这段表功，便成了在心上人面前炫耀平生最得意事，吕布这种狂妄傲慢的浅薄之徒，当此情境，哪里还能客气？果断开始大吹大擂：“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我与桃园弟兄论短长。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张翼德挺蛇矛勇似金刚。刘玄德舞双剑浑如天神降，怎抵我方天戟蛟龙出海洋。只杀得刘关张左遮右挡，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这个唱段的设计，真令人拍案赞叹，准确传达吕布心情、性格和身份，词曲皆精，处处可圈可点。“娃娃调”作为小生行最具代表性的唱腔，本就以刚劲、辉煌、跌宕起伏取胜，用来给吕布向貂蝉表功，简直就是浑然天成。叶少兰先生的吐字行腔也很有特色，比起其父叶盛兰先生，力度更大，喷口更重，刚劲更足，偶有被诟病曰过于夸张，但施之于《小宴》中，音若龙吟虎啸，势如风雷滚滚，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吕布的横蛮狂傲之态。京剧主要是歌唱艺术，一出戏要有可堪流传的唱腔才有存世之根本，《吕布与貂蝉》这出戏，就凭《小宴》这段璀璨华美的娃娃调，就足以屹立于经典名作之林。

        而叶少兰先生没有满足于展示唱功，他更为吕布设计了细腻的做工表演。演唱过程中，吕布几次离座，忘情地对貂蝉勾引挑逗，充分利用翎子、水袖及座椅等道具，传达其色欲熏心的情状。翎子在很多戏里只是身份象征，但是作为“翎子生”代表人物，吕布那双飞扬的长翎，不仅标志着非正统的身份，更是表现力十足的道具，单掏、双掏、绕翎、涮翎、抖翎……一招一式胜过万语千言，尤以用翎尖轻拂貂蝉脸颊的一个动作，传神至极，最能体现翎子在京剧表演中的功用。本是丑态百出的情境，在京剧这“无声不歌，无动不舞”的唯美艺术中，硬是以丰富的程式，让每个画面都充满美感。

        当然了，《小宴》不是吕布一人的独角戏，貂蝉与王允的配合，也是能为整出戏增色的关键。二人串通一气，各怀机心，以神情，以言行，煽动席间气氛，将那全然蒙在鼓里的吕布一步步引入糓中，三者的紧密互动，为这场好戏增添更多亮点。上周日下午，喜见大连京剧院贴出久违的《吕布与貂蝉》，且看宏济舞台，上演华彩《小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