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在四大名旦中,以其幽咽、低回、婉转、柔韧的风格特色自成一脉。翻翻《程砚秋文集》和《程砚秋演出剧目选集》,不难发现他注重表现旧的社会制度下被侮辱、被损害、被蹂躏的社会底层妇女的悲惨遭际与悲剧命运。其平民立场决定了他所创的京剧流派的艺术风格特色。但其所长中也有局限:用以表现现代生活与时代精神,缺少些亢昂情怀与阳刚之气。因此程派传人在京剧现代化改革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山东省京剧院著名程派表演艺术家段晓羚长期致力于程派艺术的传承与革故鼎新。前几天推出的“羚雅程韵京剧音乐会”个人专场,就充分展示了程派的精华和段晓羚开拓创新取得的可观成果。
段晓羚选唱的格局超越了程派。全场共选了11个唱段,以程派名剧《锁麟囊》(两段)、《陈三两》、《六月雪》、《春闺梦》、《文姬归汉》等唱段为核心,也选唱了现代革命史剧《杜鹃山》、《江姐》,还选了著名京剧琴师万瑞兴专门为她作曲的两首唐诗《枫桥夜泊》和《游子吟》,以及毛泽东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在保持原汁原味程派唱法的同时,有所创新,以适应拓展的剧目与诗词的特点要求,使得程派艺术更加摇曳多姿。
在表演艺术形式上,也有所突破。放弃了着装演出全剧时所能调度的唱念做打、角色互动,以及借助形体虚拟动作表现环境、戏剧情节与氛围等多种手段,一切戏剧内容都有她着装时清唱的单一手段来承担。很多唱段,特别是革命史剧唱段,采用京剧音乐和交响乐有机结合的伴奏,为此她的唱法也作适当的调整与改革。正是这难上加难的自我加码,客观上丰富了程派艺术,主观上显示出她锤炼多年、积累有素的艺术功力,和她锐意求新的胆识与勇气。
从演出效果品位上看,我感到她在许多方面都可以探索,突出的特点是取各种现代文艺、特别是新兴剧种之所长,充实古老的京剧和程派艺术。
她在人物内心活动、情感起伏的挖掘与展现上下大功夫。兼收以声动人、以情感人的双重审美效果。例如压场戏《锁麟囊·春秋亭》的两段唱腔她是这么处理的:在前阙【西皮二六】的演唱中,加重了表现富家女出嫁时其欢乐情绪被突闻的悲声所打断之情景的情感起伏和投入,以显现其关注他人的宽广胸襟。还特别强化了最后六句唱词的分量,着力揭示她“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的人道主义情怀。这时段晓羚一反程派的幽咽柔弱,刻意发挥自身嗓音独具的嘹亮与激越。处理后阙【流水】的唱词时,她把通常运用唱与做、韵白与多个人物动作交流才能充分表现出来的复杂剧情,凝缩到一气呵成的大段连贯的演唱之中,以清晰的节奏,饱满的激情,老到地表现出剧中人物从起疑到认知再到由衷地感慨等主客观不断交流的情感起伏过程,把这三个内容不同的心理层次,表现得历历分明。以此为铺垫,再运足气力,推到毅然解囊相助且叮嘱仆人别留姓名的戏剧高潮。这时剧场爆发了响亮的掌声。证明段晓羚这精彩的审美表现,充分调动起观众的审美接受的神经,引起极大的共鸣,获得了充分的审美享受。
段晓羚又善于借助多变的演唱技法,刻意营造诗情诗意诗境,把观众卷入戏剧规定的情境之中,接受强烈的感染和撼动。包括京剧在内的中国戏曲,其经典唱词大抵是诗词。这个传统在程派艺术中也不例外。段晓羚所选唱段也有体现。不论是传统唱段《锁麟囊》、《文姬归汉》还是革命现代京剧《江姐》、《杜鹃山》选段,都饱含诗情诗意诗境。她演唱的两首唐诗和一首《蝶恋花》本身就是诗词。段晓羚以其饱满的激情,抑扬顿挫,或强或弱,以声腔与情绪表达的强度与力度,极力把唱词中固有的诗情诗意诗境作艺术放大,清晰地传达给观众。而且她还注意区分诗情基调的性质,她唱《文姬归汉·整归鞭》时突出的是悲切。在唱《江姐·绣红旗》时突出的是悲壮。分别准确地展现出剧情的审美特质,分寸拿捏得非常妥帖。但无论是悲切还是悲壮,其抒情的诗意表达都紧扣程派艺术的特质。不过体现悲切的诗情诗意与诗境时,段晓羚有意识地对幽咽与低回略加控制,适当地以亢扬升华低回,以阳刚弥补阴柔。使程派唱法完全适应革命史剧与毛泽东诗词中所体现的具有现代内容的时代强音。由此可见,段晓羚既锐意革故鼎新,又严肃谨慎。
正因为段晓羚既原汁原味地继承了程派的精髓,又努力注入具有自己个性的新的元素,所以这次专场的成功,证明她致力的程派艺术既承传又发展的艺术探索,是一条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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