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本周宏济大舞台戏单，三出折子戏，一曰《太君辞朝》，二曰《穆柯寨》，三曰《神亭岭》。一时间略感诧异：同是杨家将传奇故事，情节前后倒置，按照老规矩而言，似乎不应这样派戏的。但是随后不禁自嘲：如今已是二十一世纪，文艺创作的手法、观众审美的意识，都已经日新月异，倒是我过于留心在老规矩里了。

    百年前的京剧界，戏班里派戏是一项严谨的学问，每日应演何戏，某角应去某人，某戏应先应后，都由一位总管事人主持，他的心里，要装着整个戏班和戏界的一切沟壑，运筹帷幄，计划得宜，才能让这每日上演的戏码精彩圆满。戏曲理论家齐如山先生曾在《戏界小掌故》中娓娓道来：“……须熟于戏剧故事及传奇之情节，以便派戏时不致翻场。如前边唱过《空城计》，后边再演《回荆州》，因事情前后倒置，便名翻场。这种情形，在旧戏界，是万万不许的。”

    本周的三折戏，前两折都出自杨家将传奇。《太君辞朝》讲的是杨家将转战疆场屡建奇功，代代男儿尽已为国捐躯；皇帝却又偏听谗言，导致杨家反遭奸人所害，佘太君悲愤已极，平定黄花国之后，写本上殿奏请告职归林。宋仁宗挽留不住，只得于长亭设宴为佘太君饯行。这出戏的剧情，在杨家将传奇中发生极晚，若是演出全本的话，还有穆桂英登场拜别仁宗的情节，仁宗叹曰：“长亭去了穆桂英，江山去了八九分。”

    接下来演出的《穆柯寨》，剧情却发生在几十年前的宋真宗时期，穆桂英还是个未出闺门的小姑娘。故事讲的是宋辽大交兵，需征得穆柯寨寨主穆天王的降龙木方能破却辽军天门阵，杨延昭命孟良、焦赞前去求取，被穆女穆桂英战败，孟焦二将请延昭之子宗保相助，亦被桂英所擒。穆桂英爱慕杨宗保，以身相许，却又误将前来救子的杨延昭打落马下，杨延昭羞愤万分，以致有后来的《辕门斩子》之举。

    设身处地想想百年前观众的感受，能够理解为什么当时不可以这样派戏：垂垂暮年的穆桂英活回了少女时代，已经魂归阴世的杨延昭和杨宗保重又返回阳间，这样的戏看着颇有时空错乱的诡异之感。当然了现在的观众什么没见过，影视剧的叙事手法比这玄幻百倍，插叙、倒叙都早已成为司空见惯的表现手段，对这样前后倒置的派戏必不会有所非议，反而让人有着一丝随时光重溯源流的感慨吧。

    写完此文当天，只见京剧院修改戏单，已将《太君辞朝》与《穆柯寨》对调，不禁会心一笑。不知是不是由于“翻场”的缘故呢？不愧是历史悠久的专业院团，还是在意老规矩的。其实如前文所言，这等关节，无伤大雅，像去年某日《打焦赞》与《牛皋招亲》，两出都是武艺高强的黑脸汉子反被小姑娘调戏的戏码，照说也不应连演，颇犯“戏情不许雷同，扮相不许重样”之忌，但在台下看来，虽觉雷同，亦有对照异同的新鲜感，偶尔为之，并不影响看戏的兴致。时过境迁，再严谨的老规矩，也可能逐渐失去它的存在意义，区区不到百年，人的视野、认知在各个领域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变迁，沧海桑田，令人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