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空中剧院》“2015天津行”期间，天津市青年京剧团演出了传统的关公戏《白马坡》，由于该剧多年鲜见于舞台，引起了观众的浓厚兴趣，剧场气氛热烈，取得了把“冷戏”唱热的良好效果。

　　《白马坡》又名《斩颜良》，内容出自小说《三国演义》第25回。曹操发兵讨伐刘备，刘败走，投奔袁绍。关羽被困于土山，张辽劝降，关与曹“约三事”，包括降汉不降曹、知晓刘备下落即离去等项，暂归曹营。袁绍派遣大将颜良攻曹，在白马坡连斩曹将宋宪、魏续，名将徐晃、许褚也不是对手，曹军震惊。曹操请关羽上山一起观战，激关自请出马，于阵前立斩颜良。这段故事又分为两折戏，前面的是《屯土山》，从袁绍遣颜良起是《白马坡》。记得1981年元旦刚过，李万春、赵松樵两位艺术家曾经在天津新兴影剧院合演此剧，还带有颜良出征之前，刘备设宴践行，请他给关羽捎信的情节。那是一次难得的强强联手，李万春饰演关羽，同样擅演关公戏的赵松樵，因又以演颜良闻名，有“活颜良”的美称，故而出演颜良，从脸谱、扮相、服饰到手中特制的大刀以及演法均独具匠心，与众不同，而且虽然已经是八十高龄，在台上演来依然虎虎生威。两位名家的合作，给我的印象极深，当晚回家的路上，雪后风寒，走着走着忽生奇想：如果颜良不是只顾一味逞强蛮打，把刘备的信带给关羽，戏往下又该如何演绎呢？现在回忆起来，这就属于因欣赏兴奋而激发的浮想联翩了，好戏总是能够使人回味并且思维骤然活跃的。

　　这次青年京剧团的演出，因为时间关系，只演了两军会战的场次，也是全剧的高潮部分。饰演关羽、颜良的董玉杰、韩云江，都是很有实力的演员，基本功扎实，且得到名家的传授。董玉杰工武生，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已崭露头角，主演了许多传统名剧，后拜武生名家王金璐为师，艺术上得到了新的提升，关公戏即学自金璐先生，直到《白马坡》演出前后，年逾九旬的老师还在为他加工、雕琢。他的关羽急步出场，趟马中与马童相互配合的身段、工架，都很注重形与神的结合，快与慢、刚与柔、动与静的处理，体现出人物凝重、沉稳中蕴含的威勇。以关公戏享名的京剧前辈李洪春先生说过，身段好看不好看，主要看腰功，腰掌握得好，立腰、长腰、撑腰、扭腰和左、右弯腰等系列动作运用自如，造型中的威自然就出来了。董玉杰伤病后复出，此番取得的舞台效果，应该说是和早期练就的腰腿功夫分不开的。韩云江的颜良沿袭了赵老先生的路数，开打和唱、念突出人物的凶悍、骄横、不可一世，为衬托关羽的威勇做了很好的铺垫，如果手中再有一把赵老那样的尺寸大、分量重、形状虎势的“颜良刀”，将会更具强烈的传奇色彩。颜良被斩，赵老当年曾走“元宝壳子”，韩云江摔的是“肘棒子僵尸”，扔刀，平地起范高，空中迅疾转身，单腿僵尸落地的高难度动作，干脆利落，也很见功力。

　　《白马坡》的演出，使我联想到了历史悠久、独具风韵、剧目丰富而近年来不多见于舞台的关公戏。

　　京剧的关公戏，业内又称关戏、“老爷戏”。关公、关老爷出自民间对关羽的尊称。戏曲中的关羽形象，可追溯到元代关汉卿笔下的杂剧《关大王单刀会》。京剧的关戏主要是继承昆曲和徽剧而发展起来的，“四大徽班”进京，米喜子、程长庚等将关戏带到了北京，此后第二代京剧演员谭鑫培、汪桂芬、刘鸿昇等均演关公戏。当时的剧目不多，却就有《白马坡》了，还有人们较为熟知的《战长沙》《华容道》等几出。

　　关公戏的兴盛和演法特色的形成，与从宋代起，元、明、清历朝对关羽的高度推崇，不断加赠和升级封号有关，也有元末小说《三国演义》浓墨重彩的描绘和广为流传的作用，使之成为了忠义和勇武的化身，朝廷取其忠，民间重其义，直至从一位武将被神化为“关圣帝君”，供奉香火。清代，京城的关庙达二百余座，居各路神庙之冠。早期演关羽，正是深受庙中神像的影响，多保持威严肃穆的形象，以唱为主，身段动作不多，开打时也只是一两个回合，关横刀反刃一抬，就把敌将斩杀了。后来经过艺术家们的创造、发挥，舞蹈、造型逐渐灵动和丰富起来，从神向人转化，赋予了其越来越强烈的个性和情感色彩，但仍与其他任何角色不同，更为注重气度、工架，于凝重、凛然中彰显神勇，保留着拟神的风姿和气韵，为此别具一种内敛的力度和雕塑美，构成了关戏独特的一大看点。

　　关公戏的成熟和发展，米喜子的学生、李洪春的老师王鸿寿（艺名“三麻子”）功不可没，今天舞台上关羽的脸谱、服饰、唱腔、身段、造型乃至手中的青龙偃月刀，都包含着他的创造成果。他融老生、武生、架子花脸、武花脸的表现手段于一体，丰富了关戏的表演艺术，并在戏中增设了马童，通过马童的翻扑，为关羽的出场营造炽烈的气氛，在趟马中和关羽的动作相互呼应，以一幅幅错落有致、壮美多姿的造型，映衬了关羽的特殊形象塑造，增强了戏的观赏性。

　　继王鸿寿之后，擅演关戏的名家辈出，剧目也日益丰富，依据《三国演义》和民间传说编撰，从《关公出世》（《斩熊虎》）到最后《走麦城》，据不完全统计也有四十余出，关公戏已经成为一种独具一格、群星争辉的剧目类型。许多擅演或兼演关戏的名家在天津留下了身影，上个世纪50年代在津门落户的有赵松樵、刘汉臣、厉慧良、张世麟、董文华等，厉慧良以在《长坂坡·汉津口》中先后饰赵云、关羽著称，和张世麟分别演过《走麦城》，各具千秋；董文华晚年重病在身，与谭元寿、景荣庆等合演《群·借·华》，关羽最后出场依然刚劲敏捷，演唱满弓满调，给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近年来，随着老一辈名家的相继离世，各地京剧舞台上的关戏演得少了，偶有露演也多是在《长坂坡》后带《汉津口》，或《华容道》一折，剧目寥寥。关戏文武并重，确实对演员的要求很高，需要唱、念、做、打的全面功夫，还要具备相应的气质和修养，有些传统剧目在文本和表演上还有待进一步的整理、加工，但有条件也有志于此的当代名家和后起之秀，通过向老艺术家请教和自身的努力，应是能够把京剧宝库中这一独具审美品格和艺术魅力的珍贵遗产，抢救、传承下来并有所进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