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周信芳戏剧空间的《失空斩》，感觉还是值得推荐的。虽应邀写这样一篇，却总觉得看点太多，不知从何处说起。于是索性“顺其自然”，根据戏本身的发展脉络展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望更多朋友可以一同探讨、指正。
相约逸夫，这个周末一同欣赏。
——诗语

        京剧历史上，三国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又以《群借华》和《失空斩》最为津津乐道。前者人物众多，极其倚重演出阵容，而后者则在阵容的基础上更偏重于“诸葛亮的表现”。在众人的心目中，诸葛亮本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运筹帷幄，胜人于千里之外。而《失空斩》则将诸葛亮还原回一个人：也会犯错，也会懊悔，也会愤怒，却依然能在危难中不慌不乱、沉稳应对。这样的诸葛亮更加有血有肉，让人动容。

        《失空斩》不易演，其中诸葛亮人物形象的塑造更是对老生演员综合素质的考验。如今舞台上连演三场戏已然不多，更多看到的是《空城计》的片段甚至只是【慢三眼】和【二六】的唱段，但作为观众，我更希望能看到《失空斩》的完整呈现，毕竟它们在相互关联的同时又各具看点。

    开篇镇场《失街亭》，人物事件全交代

        虽然《失空斩》是一个整体，但无论是演员还是观众，对《失街亭》的重视程度往往会弱于著名的《空城计》。我个人却格外看重《失街亭》：作为开篇，故事因“失”而起，后续牵涉到的重要人物均一一出场，每个人物的性格都得以展现——可以说，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一场成功的《失街亭》就可以抓住观众的心。

        四武将起霸，八龙套上场，在【大开门】升帐音乐之后，就是诸葛亮的登台。此时的诸葛已是中年，身为一国丞相，不同于一般老生演员登场，尽可能避免抖袖、捋髯，身份气度皆在其中。

        引子、定场诗、独白。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诸葛亮一人身上。

        此处的【引子】，可以说是引子中的“巨无霸”，足足25个字：

        羽扇纶巾，四轮车，快似风云；阴阳反掌定乾坤，保汉家两代贤臣。

        【定场诗】

        忆昔当年居卧龙，万里乾坤掌握中。扫尽狼烟归汉统，人曰男儿大英雄。

        交代身份的同时，也显现出诸葛亮的气势和气度。

        接着就是《失街亭》诸葛亮的主体戏：派将。

        私以为诸葛亮内心是希望赵云主动请缨去守街亭的，但赵云低调稳重，并没有第一时间请命，偏又遇马谡请战。诸葛亮对派马谡本身是有疑虑的，因此他与马谡有三个来回的对白：

       那司马懿虽然年迈，用兵如神，将军不可轻敌。

        街亭虽小，干系甚重啊！

        军无戏言。 （愿立军状。）当帐立来。

        马谡的高傲和轻敌诸葛亮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依旧沉稳，但每一句对白都比前一句来得“急”。即便马谡立下军令状，诸葛亮还是要找一位“素来谨慎”的将军作为副帅协同马谡，并要其“将山势营盘画一图形，速报我知”。

        即便如此，诸葛亮也仍旧不放心。“今逢大敌，非比寻常。”因此，唤马谡二次进账关照再三，就有了那段著名的“两国交锋龙虎斗”。

        《失街亭》诸葛亮的唱确实不多，这段【原板】，简洁大方，是诸葛亮对马谡的谆谆嘱咐。而后的【摇板】则是诸葛亮内心重大责任和隐忧的体现。

    经典戏核《空城计》，好听好看更走心

        《空城计》本是《三国演义》中杜撰的情节，却成为三国故事中的经典篇章。京剧《空城计》当然无愧于《失空斩》的戏核，不仅有好听的经典唱段，更有众多细节和戏剧冲突，堪称完美的内心戏和对手戏。

        先说诸葛亮看图。在看图之前，诸葛亮还是有信心的：“兵扎祁山地，要擒司马懿”，这与之后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看图又有先后过程，先看到王平的一半人马靠山近水，再看到马谡扎营山顶；看图时乐队的节奏由慢转快的突变，画面（演员）从平和到变脸，再到当机立断唤回下书人调赵云回西城。

        接下来探子的三报，继续将故事层层推进。舞台上成功的节奏把握，可以让观众跟随着这三报屏息凝神，“替古人担忧”。第一报“王平马谡失守街亭”，这是诸葛亮料到的，不免叹息自责；第二报“司马懿带兵夺取西城”，“再探”的口气明显加重，懊悔自己没有听从先帝托孤之言错用马谡；第三报“司马懿大兵离西城不远”，诸葛亮内心第一反应是惊慌的，口中也从“再探”转为了“再探再探”。虽然敬服司马懿用兵如神，棋逢对手，但转想西城已是空城，自己都将束手被擒，不由又是一紧。于是，素来谨慎的诸葛亮，无奈何放手一搏。

        当然，即便事态紧急，诸葛亮也还是诸葛亮——他虽然心中紧，却不至于失色。京剧之奇特在于，可以把人物内心外化，因此，台上的诸葛亮内心戏十足，从淡定到心神不定，却又不失固有的沉稳，十分考验演员的功力。

        紧张的剧情需要些许调味。此时老军的出现成为了《空城计》中的一抹亮色。在老军面前，诸葛丞相自然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在城下，他用自己的“稳”告诉老军，一切尽在掌握——这也是空城计成功之所在。而内心中的感慨，只能在眼望西城城墙中微微透露出来。此处的唱段，用【摇板】【散板】呈现出诸葛亮内紧外松的状态，极妙。

        上了城楼，就轮到最耳熟能详的两段唱段了。关于这两段唱，不少专家都有分析介绍，作为对戏了解不深的我也不敢多谈。【慢三眼】“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感慨万千，给听者带来深远的韵味；【二六】“我正在城楼观山景”，潇洒飘逸，让台上的司马懿疑心频起，更让台下的观众忘却了紧急的事态，相信诸葛亮可以稳度难关。

        司马懿和诸葛亮，一个在城楼下，一个在城楼上。但二人是在“斗法”，除了语言（唱段）外，二人的举止、心理，都是相关联的。期间诸葛看书、抚琴、饮酒，在“装从容”的同时也在观察司马的一举一动，丝丝入扣，并非随意为之。二人的几个来回，绝不逊色于武刀弄剑之精彩。

        司马退兵后诸葛擦汗，将之前诸葛亮内心深处的紧张进一步外化，也将观众再次带回空城之险的后怕之中。

    精彩火炽《斩马谡》，刚柔并济有法有情

        整出《空城计》的演法，有带《斩马谡》的，也有只演《失街亭》和《空城计》的。或许很多人都是冲着《空城计》的两段经典唱段去的，听完就觉得《空城计》看完了。其实《斩马谡》的精彩，绝不比《空城计》弱。

        错用马谡失了街亭，自己也险些束手就擒，此刻的诸葛亮心中必然是愤怒的。因此，整体节奏比之前明显加快，升帐与《失街亭》时完全不同，抖袖、摆髯、颤栗、怒目，气氛格外紧张威严……【导板】“火上心头难消恨”一句，情绪瞬间蓬勃而出，快板字字有力，从王平到马谡，怒而又怒，对唱的火炽也因此成为了一大亮点。

        虽然有火，诸葛亮仍是公正的。他强压怒气出帐迎接赵云，责打王平，毅然斩马谡，最后自罚撤职，再为赵云贺功，桩桩件件都有理有据。

        如果说《空城计》的诸葛亮有些神乎其神，《斩马谡》的诸葛亮则走下神坛，变得真性情起来。他虽然忿恨，却仍重情重义，心中依旧怜惜马谡的才能，挥泪斩马谡，是他在军令面前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而安排马谡的后事（老母的赡养）以及在马谡死后的哭诉则是出自他与幼常的真情。从怒气渐消到泣不成声，诸葛亮的内心变得柔软起来，也让观众爱上了这样一位有血有肉的蜀汉丞相。

        《斩马谡》整体时长并不长，却可以称得上是“豹尾”，浓墨重彩，为《失空斩》画上完满的句号。

        11月22日在周信芳戏剧空间看到了文化部“名家传习工程”由童祥苓老师指导、傅希如主演的《失空斩》，虽不能与历史上的诸位大家相提并论，但很高兴能看到这样的传承。

        值得一提的是，童老师所授的《失空斩》中，诸葛亮不戴朝珠。毛泽东曾分析并建议孔明不该戴佛珠，因为东汉时，佛教还没传入中国，而戴在官员脖子上作为朝珠，更是明清才有，与孔明身份不符；此外，孔明自称山人，拿八卦扇，穿八卦衣，乃是道家，戴个佛珠则显不伦不类。谭富英从此不戴。

        据悉本周日（11月29日）下午13:30，在上海天蟾逸夫舞台还将上演一场《失空斩》，期待能在一周后看到进一步的修正和提升；也欢迎错过之前演出的朋友们一同前往，一同欣赏传统京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