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里的爱情故事，基本全靠看脸。少男少女初次见面，眼波流转，视线一对，各自一惊，羞怯掩面，这就是爱上了。吕布爱上貂蝉，只凭那一眼：“举目不禁神魂荡，云鬓花颜一红妆”；程雪娥爱上穆居易，也只凭那一眼：“只见他美容颜神清骨俊，可叹衣实褴褛家道清贫”；张生爱上崔莺莺，还是只凭那一眼：“千般袅娜万般艳，步步频将心事传。若能与她成美眷，胜似瑶池作神仙……”

        要说京剧是将爱情故事简单化了，那还真委屈了京剧。小灰个人觉得，这与京剧艺术特有的表现形式有关。京剧讲究的是程式化和虚拟化，一切细节都不能实看，要虚看：桌子不是桌子，可能是山是水；旗子不是旗子，可能是车是船；一步不是一步，可能已经走过了大街小巷、万水千山；这一眼也不是一眼，可能已经经历了数十眼、千百眼。京剧舞台只不过是以这一眼代表了整个相识相知的过程，万不可真的当成了寥寥一眼那么简单。

        当然了，封建社会的爱情，本来也没有现代爱情故事那么曲折跌宕。男女授受不亲，哪有什么相识相知、深入了解的机会？无数少男少女直到洞房之夜才见了第一面，能有机会在婚前看过一眼，已经算是挺浪漫的爱情了。以现代爱情观来审视，这种浅薄的了解远远不足以支撑一个坚实的婚姻，所以京剧里看脸结亲的少男少女们，也大有面临悲剧的风险。

        《碧玉簪》里的张玉贞，老爸是个看脸党，只凭表面印象就把女儿许给了英俊少年赵启贤。结果这少年又脓包又鸡贼，为着一封假情书，对新婚妻子各种冷暴力，差点把可怜的张玉贞折磨死。《豆汁记》里的金玉奴父女，全都是看脸党，搭救了叫花子莫稽之后，“见此人眉宇间一派清秀，不像是久贫人沦落街头”，立即就结了亲，结果都被阴险恶毒的莫稽暗害，险些丢了性命。

        最可怜的看脸党，大约要数《虹霓关》东方氏了。张玉贞和金玉奴父女还算有翻身的机会，但东方氏是彻底地被这一见钟情害死，家园都一起覆灭。话说《虹霓关》这出戏，技巧上是极度的精彩好看，剧情上却十分不讲理，那东方氏是虹霓关守将辛文礼的遗孀，替亡夫报仇，迎战瓦岗寨好汉王伯党，战场上一见面，诡异的事情来了：

        “在阵前闪出了伯党小将，他赛似当年的潘安容妆。赛韦驮，赛韦驮缺少了降魔杵杖。赛吕布，赛吕布缺少了画戟银枪。爱他的容貌相有话难讲，有一句衷肠话与你来商量：你若是弃瓦岗将奴归降，我与你作夫妻地久天长。”

        这心理变化赛飞机，赛高铁，瞬间把杀夫仇人变成了芳心暗许的情人，也只有戏曲能有这么快的剧情节奏吧？接下来就是各种热烈的表白，挑逗，捉手捉脚地拖着王伯党入了洞房……传统故事中这种不专一不守贞的“荡妇”必定没有好下场，东方氏也不例外，那王伯党相貌英俊，心机却是狠辣，假意接受东方氏的爱情，却在洞房里将她杀死，顺便把虹霓关也占去了。

        所以啊，谈恋爱千万不能只看脸啊。看京剧也千万别相信这些一见钟情的故事，那都是戏，是高度抽象化了的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