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京剧院创作的新编历史剧《北风紧》,以深刻细致的笔触着力塑造了主人公施宜生——宋金时期一位充满仁爱之心而又勇于担当责任的悲情英雄形象。经过几年的打磨后,该剧参加2008年第五届中国京剧艺术节荣获一等奖并获得中国戏曲学会奖,第九届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特别奖,全国“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2009年至2010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资助剧目。
该剧的唱腔和音乐很成功。音乐大气、质朴、简练而风格鲜明,与唱腔的结合也很妥帖。而唱腔的特点则更为显著。本人是该剧的导演之一,就该剧的唱腔部分作重点分析研究。
随着戏剧矛盾的层层展开,主人公施宜生的唱腔通过不同的层面,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渐次向观众展示了他的丰富的情感世界。他的唱腔大体可归纳为3个层面:第一,领命话别。第二,馆驿惊变。第三,痛陈肺腑。
在第一层面中,首先是施宜生领命出使宋朝,在回家途中唱的[西皮厚板]。头两句唱词“一番争议和为上,喜圣上终采纳议和主张,”行腔奔放而流畅,其间或兼以高亢(“和为上”的拖腔),或垫以衬字(“主张”后加衬字“呃”加强语气),这样,一开始便把他欣喜得意、充满希望的神情生动地勾画出来。接下来,“肩正使赵临安重返故土,回到那生我养我梦绕魂牵旧故乡,”行腔由激情而渐入委婉,其中,“梦绕魂牵旧故乡”唱腔尤为动情。“感圣恩不由得翩翩联想”,于此生得意之时,不由回想起10年前落魄之际得逢知遇,从此峰回路转。唱腔在“翩翩联想”处,旋律下行,并糅进了一点马(连良)派腔的旋律,听起来显得既飘逸潇洒,又美好,施宜生意满志得的模样逐渐在观众面前清晰起来。唱腔在回忆之后节奏逐渐加快转入[流水]“今朝又把重任降……不辱使命谢君王,”音调铿锵,字字着力,表现了他踌躇满志完成使命的决心。
第二个层面中,馆驿这场戏,是施宜生内心情感矛盾逐步发展,进入高潮的阶段。他的唱腔主要包括[西皮流水]、[西皮二六]、[二黄成套唱腔]以及四句昆腔等。施宜生回到了阔别10年梦绕魂牵的临安,却感到了近乡情怯、物是人非的隔膜与惆怅。这段[西皮流水]便反映了他的失落感。虽然“且喜和谈事已谐”,不枉此行,但其中“失群孤雁合群难”,腔中透出苍凉,拨动着观众的心弦,它似乎也预示着未来的坎坷与波折。之后的[二六],是在会见齐侍郎之后所唱。在昔日故友面前,他外表强作得意,而内心失落。唱腔在低沉而缓慢的过门中弱起,充满了沉郁的气氛。这种低沉压抑的情绪也正给后面的惊变衬以强烈的反差。下面的[二黄成套唱腔]便是他从装酒的皮囊上发现了妻子写下的警报,大惊失色时所唱。
[二黄成套唱腔]是表现施宜生思想情感矛盾冲突最复杂、强烈的一段唱。因此,它也是主人公最重要的核心唱段。作为议和使者,来到故国,完成议和使命不仅是了却心愿,也是对自己心灵最好的抚慰。谁知自己竟成了向父母之邦亲手递送“迷魂汤”的使臣。究竟应当如何面对这突发的变故?痛苦之中必须迅速作出抉择。这段唱腔就是此时此刻他的激烈而复杂的情感反映。
施宜生唱腔的第三个层面,即痛陈肺腑。它主要包括[汉调二黄]、[二黄清板]与[反西皮散板]。
他把“南征军惨败,有多少妻儿成了孤儿寡母”这一切责任统统揽在自己身上,痛感自己无颜苟活于世,决心“惟有以死谢罪责”。[汉调二黄]便是他与标艳诀别时的心声。这段中板唱腔,旋律质朴而平实,腔缓而字重,感情极为深挚。最后一句“莫怪我抛妻撇子两相残,”这句腔尤为动人,它唱出了“生也难,死也难,谁解生死苦纠缠”。
[二黄清板]唱腔,是施宜生慷慨赴死之前,与妻儿的最后诀别。它和前面的[汉调二黄]是为姐妹篇。两者虽都为深情诀别,但前者着重表现的是他勇担责任的真诚坦荡,较多以激情;后者则完全是对妻儿刻骨铭心的情感倾诉,故较多以柔情。两者处理上亦有区别。这段[二黄清板]仍属中板唱腔。它由弹拨乐轻轻引入,腔少而节奏较前者更为迟缓,切合了主人公凄切深沉的倾诉语调。较之前面的[汉调二黄]唱腔旋律亦更为素朴,听来字字泣血,欲哭无泪。唱腔之所谓“清板”,这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伴奏,而是以月琴轻轻予以衬托,使倾诉的语调更清晰、真切。后半部唱腔转入[反二黄],更催人泪下。
最后的一段[反二黄散板],是他对金帝表明的心迹。面对这眼前将他置于死地之人,没有丝毫怨恨,却仍是深深感谢其知遇之恩。唱腔于哀伤之中,充满了真诚,也充满了无奈。最后两句腔“奈何是养育恩知遇恩……留下千古遗憾永世存,”节奏、感情处理极好。唱腔中“养育恩知遇恩”先垛起,后煞住。字字真切,唱出了两者在心中的地位和分量。接着,下面语气转换,“难比天下百姓”放慢拉散,用以极低柔极哀婉的语调,清板吟唱,流露出内心深处对“天下百姓万民”无法割舍的深切的悲悯。从“万民情”三字起上扬,垛起,紧接“留下了千古遗憾”,将唱腔推向高潮。最后“永世存”再以沉重无奈和哀伤的音调缓缓落下。这短短4句唱,给主人公的整个音乐形象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作为第二号主人公标艳的唱腔也很成功,这是根据演员特点专门设计的程派唱腔。唱腔在保持纯正的程派风格之中,也着力刻画了人物侠骨柔肠的性格特征。在她的唱腔中,既有表现对丈夫、对家庭深厚情感的一面,如在送别的一场戏中的唱腔,尤其是两段二黄;也有表现她性格刚烈、敢于直言的一面,如在金帝面前勇为丈夫剖明心迹、奋力辩争所唱的[西皮快板],可谓淋漓畅快,掷地有声。
她的两段二黄唱腔,在结构上亦颇有特点,它们均采取了[四平调]与[二黄]相融合的方法,将[四平调]的优美灵动与[二黄]的深沉委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达到了理想的效果。特别是第二段,其中包含了对唱、清板及伴唱。层次分明、色彩丰满,于舞台上给人以情景交融的感觉,十分动人。
最后还值得提到的是,该剧的首尾伴唱(分别为男[生]、女[旦]声独唱),均运用了吟唱的表现方法。这种类似散板中吟板的唱法,在戏曲唱腔中并不少见,一般多用于深沉低回之处。但在这里,它的吟诵功能(亦即语音的表现功能)得到了更为充分的强调与发挥,将之融入伴唱,其效果便更为强烈、鲜明,也更为厚重,故十分醒目。听起来语调深沉,意蕴悠长,引发人们对主人公命运的关注、感叹与深思。这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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