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京剧是演不尽的《四郎探母》，跑不完的《红鬃烈马》，唱不完的《苏三起解》。近日，台湾京剧大师李宝春领衔主演的新编京剧《弄臣》在常州保利大剧院上演，刷新了传统京剧的题材和样式。其冲突回转的戏剧张力、悠扬动听的旋律交织，吸引了大批新老戏迷甚至洋戏迷捧场。

　　西皮二黄，生旦净丑。古老的京剧走过了200多年历程，如今要如何继承传统、改革创新，进而激活历史、观照现实？李宝春和他的台湾新剧团一直以“新老戏”、“移步不换形”著称，其推动传统京剧“与时俱进”的努力，也许能给我们带来诸多启示。

　　技在戏中，京剧也能有rap、魔术、肚皮舞

　　歌剧《弄臣》是由法国大文豪雨果的讽世剧《皇帝高兴》配上意大利歌剧巨擘威尔第的音乐而成。此番，李宝春跨越两个迥然不同的表演体系，第一次尝试将西方歌剧移植到京剧，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一个虚拟的国度，弄臣为取悦王爷，做尽坏事，却一心保护女儿不受王爷玷污。不料女儿却不顾父亲反对，一头往火坑里跳，让弄臣终于走上反抗的道路。

　　为演好弄臣，李宝春变起了魔术，一下子将纱巾变成魔术棒，一转身变出笼中鸟，一抬手又从袖中变出鲜花，为的就是讨主子欢心，将“见人笑背人哭”的弄臣表演得入木三分。

　　超出传统皮黄的声腔音乐，不同于传统程序的舞蹈，“插科打诨”的现实语言，让这出《弄臣》成为一出新鲜热辣的“混搭京剧”。舞台上，王爷的侍女们跳起了肚皮舞；数来宝融入RAP，时尚台词频出，比如“让我来把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故事和你讲一讲”；为了表达王爷的猎色本性，扮演者董洪松唱起“女人的心我最懂”。22岁的85后王彬彬第一次看京剧，看到这些桥段时忍俊不禁，带头鼓掌，“原本以为是一般的帝王将相故事，没想到这么好玩，符合年轻人的审美趣味。”

　　“人们不知道他们要什么，直到你把它摆在他们面前”，说话轻声细语的李宝春引用乔布斯的名言说，京剧本来就是兼收并蓄的艺术，既要姓“京”，也要姓“今”，这并非生硬拼凑，而是要以京剧的程式美为框架，做到“技在戏中”，使之更加有声有色。

　　有限中追求无限，叙事技巧甚于大场面

　　京剧最初的舞台就是简单的“一桌二椅”、“一块幕布”。这些年，京剧舞台开始“花样翻新”，各种大制作、交响乐、灯光秀不断涌现，过分追求场面的宏大、视觉的刺激，舞美、灯光、布景豪华气派，演员的唱念做打成了陪衬。

　　李宝春和新剧团依然坚持走戏剧本位，舞台呈现复归传统戏曲的空灵——时空转换，物外心内，一切都在演员身上表现。“京剧的最大魅力就是在有限中求无限，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是构成京剧的精魂，不能为创新而创新。”

　　制作人辜怀群也感叹说，弄臣投入也仅100万元左右，和内地一些院团一排戏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大制作没法比。以跨界、混搭、创新为特色的京剧作品为舞台带来了新气象，吸引了许多年轻观众，这是好事。但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应有益于烘托表演而不是限制之。

　　“我们院团打造的新老戏就是要让老观众看了不扫兴，让年轻的新观众看了够过瘾，在艺术结构、叙事技巧上下功夫。”李宝春表示，“以前我看传统的《乌盆记》时，同很多观众一样也很想睡觉，那个男鬼始终一身乌黑，头罩黑纱，直挺挺哀凄凄地演唱，后来我们为了活泼视觉，让他挥舞加长水袖，载歌载舞，同时剧中最核心的反二黄唱段都保留了，并改名为《奇冤报》。”再比如，新戏《孙膑与庞涓》，在戏剧中引入了“穿越”手法。开场时，一棵大树下的两位少年，分饰年少无邪的孙庞二人。随着剧情的推进，两人渐渐长大，直到最终兵戎相见，一死一残。这时，两位少年又出现在成年孙庞的身边，“未来”和“过去”的对话，成为京剧叙事的一种尝试。

　　打破脸谱化，京剧亦能体现现代精神

　　《弄臣》被誉为“一出悲喜交织的命运交响曲，一出人性十字路口的选择题”。李宝春特意让弄臣角色跨越丑角和老生两个行当，将人物情感拿捏透彻，字字句句深入人心，尤其是在结尾选段“人生如戏、俊丑百态，不知何处归乡”中，唱腔令人动容。

　　德国观众Johannnes告诉记者，这出戏讲述的悲欢离合是全世界人类共通的情感，尽管演出结束了，耳边似乎还缠绕着那凄凉之音。72岁的老戏迷陈风奎咂摸着结局，心有遗憾，“那个王爷为何任何报应也没有呢？”他的女儿当即回应老人家，这才是大师要在《弄臣》里所要表达的意义：人生不平等，命运难测啊。

　　李宝春表示，“眼下一些京剧节目形式化、武戏化、脸谱化，甚至粗糙化，我们不能忽视京剧的细腻之处，剧目上要有内涵。就拿弄臣来说，人要接受命运的考验，虽然生而不平等，我们还是要扮上戏，努力把‘人生’这台戏唱好。”

　　24岁的北京戏剧学校教师陈晨在剧中饰演弄臣女儿。她告诉记者，以往的京剧人物好坏十分鲜明，这出戏就十分纠结，爱与恨都是人性很难拿捏的标准。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痴，明知爱错了必毁，却为了痴情而舍生上前，这对演员是极大的考验，也是戏曲的精妙之处。

　　制作人辜怀群对记者说，人们总觉得传统戏曲很难表达现代生活，实际上这是一个误读。拿弄臣来说，剧中人物几乎都过着两面人生，朝中群臣鄙视弄臣的行为，却对弄臣做出了自己鄙视之勾当；说谎不打草稿的王爷指责女子善变，其实自己才冷酷善变。矛盾与无奈，从威尔第到雨果，再到弄臣，透过音乐、文学、戏剧，我们应该思考如何以史为鉴、以人为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