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上戏有戏”的戏曲专场是学生主演,未料一见演员名单,竟是饕餮大餐,一个京剧《野竹林》,星光灿烂,既有沪上名家,又不乏菊坛名角儿。于是我兴致勃勃地想,今晚又要畅快淋漓地喝好了。
开场没几分钟,我便捕捉到一股无聊的气息。整体表演状态与名家的身份极不相符,论唱腔,空洞乏味,中规中律;论表演,无棱无角,拖泥带水。演员们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一场汇报演出,机械地展示唱念做打的基本功,除此之外,懒洋洋地不想有任何艺术上的升华。于是我的心里像有一只猫在拼命撕扯。
诚然,基本功扎实是戏曲演员向门外汉炫技的绝佳手段,但是当观众鼓掌喝彩的同时把京剧当作一门五颜六色的杂耍,那么戏曲演员是否要为京剧艺术的衰落背负责任?学者们呼唤传统戏曲走出忠孝节义注入人文关怀,但是就现实而言,对于大部分上演的传统剧目来说,这呼唤实在太遥远,因为这些剧目连忠孝节义都已丢失殆尽,只剩下一具堂而皇之的外壳,与色彩斑斓的木乃伊无异。
支撑这衰残腐朽的僵尸还能勉强蠕动的,是一伙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不慌不忙的戏曲人。
我深深怀念那老一辈的艺术家,李少春、袁世海……他们的京剧底韵乃至人格魅力难道真的成了千古绝唱,成了无人可攀的高峰?尽管李少春先生最终没有建立“李派”,然而他戏路广功底深,凝聚了一个时代的京剧艺术精华,纵然后人无力承担这份财富,那么前辈艺术家的尊严、前辈艺术家对戏曲执著的热度,总不该随风消逝。
李少春创造了林冲,后人一遍又一遍地复制林冲,每一次复制,林冲的色彩便暗淡的一层,不是丢了帅气挺拔的风骨,就是丢了眉宇之间的沧桑。当“大雪飘”的反二黄僵滞地飘浮在豪华的舞台灯光下,观众品味到的不是落魄英雄的悲壮,而是扑面而来的粗俗不堪。
上戏有戏,戏在何方?
这“戏”究竟是指内容思想的戏剧性,还是指形式技艺的游戏杂耍?我不想看到,上戏越来越像一个精雕细琢美仑美奂而心智浅薄的陶瓷娃娃,我不想看到,上戏舞台上诞生一个又一个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所谓“学院派”作品,我不想看到,曾经那《安提戈涅》对红色的反叛困惑变成今天对红色如此着迷的褒扬。
老前辈陈多先生说过,上戏有别于中戏等戏剧院校的特色专业是:戏曲。因为有戏曲,因为有俞振飞等艺术家的存在,上戏不叫“上海话剧学院”而是堂堂一所“上海戏剧学院”。那么今天的戏曲专业,无论文本创作,还是思想探究,亦或剧目传承,是否配得上戏称号?
一部作品,传达给观众的最终是一种精神状态。无论是戏中人,还是圈外人,一旦察觉到那股浑浑噩噩的浊气,那么这部作品,以及表演这种作品的演员,实在危矣,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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