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在长安大戏院看京剧筱派传人索明芳演出的《翠屏山》(取材自《水浒传》),我第一次领略到筱派的风采,同时也重新审视了《水浒传》中“潘巧云”这个角色。
上世纪90年代,我们在香港影视剧中看到风情万种的伍咏薇、温碧霞、邱淑贞,惊为天人,其实,在我们京剧舞台上,半个世纪以前,筱翠花老前辈就已经将性感、妩媚赋予了他所演绎的女性人物,某种程度上来说,其所塑造的女性具有现代性。由于50年代文化部将一批涉及色情、恐怖的剧目列入禁戏范围,筱派代表作《杀子报》、《海慧寺》等恰在其中,再加上“禁止男演女”的条文,筱派男旦艺术逐渐衰落。
近年,我在网上看到筱派艺术家陈永玲的录影资料,感受到筱派细腻、委婉的表演风格。拿曹雪芹小说《红楼梦》打比方,如果将梅派女性比拟为薛宝钗、将程派女性比拟为李纨、将荀派女性比拟为晴雯,将尚派女性比拟为探春,与这些仙女般神圣的闺秀相比,筱派女性则是人间烟火味十足的尤三姐,一双秋水眼,眼波流转,顾盼神飞,“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活色生香,风骚入骨,这正是筱派的显著特点。
筱派表演比较生活化,注重心理体验,讲究念白。青年女演员索明芳苦练跷功十年,今朝在舞台上踩跷演出,模拟三寸金莲,或翘或碎步或滑步,应用自如,显示出不凡的功力。潘巧云与杨雄同寝一夜后,翌日凌晨洗脸,索明芳的这段表演细致极了。只见潘巧云先后扬起左右手,让杨雄帮着卷袖子,稍微碰到点肌肤,她就皱眉发嗔。按现在的话说,潘巧云就是个“作女”,“作”天“作”地,让男人又爱又恨,魂不守舍。
《翠屏山》节奏紧凑,观众在一种世俗的情趣中观赏,会为潘巧云浪荡的风姿而笑,也会为她的死亡场面而紧绷神经。在封建时代漫长的中国,“捉奸”、“杀奸夫淫妇”有着特殊的文化意义,能够抗拒美女的诱惑,继而杀了美女和她的情夫,成了英雄的标志,像“武松杀嫂”这类戏,在农村久演不衰。以今天的眼光看《翠屏山》,“潘巧云”其实罪不至死。她出轨的原因是,杨雄喜欢拳棒,不喜枕边之乐。就是因为生理欲望作祟,潘巧云勾搭上了海和尚,石秀发现后,告诉了杨雄。潘巧云赶忙造谣,倒打一耙,赶走石秀,以此维护她与海和尚的不伦之恋。说到底,潘巧云没有像潘金莲那样杀了武大郎,没有像阎婆惜那样威逼宋江写休书,她不过是嘴巴厉害,并没有真对谁下毒手。石秀曾经允诺海和尚不杀他,获得通奸赃物后又举刀杀之,尔后和杨雄一起杀潘巧云,这种报复显然是过分了。杨雄、石秀出于这样的原因投奔了梁山,他们完全是逃避司法责任,可见梁山好汉也不是个个“被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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