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蚨祥”是享誉海内外的中华老字号，旧京城“八大祥”之首。近年来，以“瑞蚨祥”创业、经营、辉煌商业历程为题材的剧作并不鲜见，电视剧《一代大商孟洛川》、话剧《大商无算》都是广受好评的佳作。作为同题材的晚辈，近日在济南梨园大戏院上演的京剧《瑞蚨祥》仍然能够给人耳目一新、极富震撼力的视听冲击和情感熏陶，个中缘由值得探讨。

        无论是看演出还是读小说，人物形象总是最先走入观众（读者）的视野。京剧《瑞蚨祥》中的人物形象，可谓血肉丰满、个性鲜明。从慷慨仁义、大商本色的孟洛川，教子有方、温情包容的现代孟母，到深陷恩仇纠葛之中的艾隆标，时尚与传统气质兼备的才女容玉蜓，再到算盘精细的上海小老板，谨守店规的瑞蚨祥小伙计，质朴守信的乡下织户……不论主角与配角，全都以其极具特色的唱腔、身法、神态做出了精彩的演绎，满足了观众的期待。

        舞台上经典形象的塑造离不开剧中人物本身的传奇性、编剧的慧眼识珠、导演的耐心雕琢和演员的精彩演绎。相比2010年在济南百花剧院上演的《大商无算》和电视剧《一代大商孟洛川》中的孟洛川，京剧《瑞蚨祥》人物谱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艾隆标这个角色。在话剧和电视剧中，艾隆标这一人物塑造的重点都在于其精通商业经营之术，谋算手段出神入化。而在京剧《瑞蚨祥》中，身份上，艾隆标和孟洛川成了一母所养的俩兄弟；情感上，他不仅要报父仇，还要还母恩。对艾隆标身份和情感的重新定位，为故事情节的展开和剧中人物的互动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进而，孟洛川、艾隆标之间的对手戏从惯常的商战模式演变为亲情、仇恨、利益纠葛在一起的多线并进模式。这种多线并进模式，又进一步激化了戏剧的矛盾冲突，增强了戏剧的情感厚度。京剧《瑞蚨祥》一开场，激烈的矛盾冲突就把艾隆标逼上了情感的绝地。本已满心欢喜，等待子承父业的他，眼见意气风发的年轻主政孟洛川坚持己见，怒辞老掌柜——艾隆标之父艾中庆，并致其暴病身亡。在他心中，复仇的火焰、理想的失落一时战胜了哺育之恩、兄弟手足之情，他在处心积虑置“瑞蚨祥”于万险之地，又不慎落入孟洛川的设计之后，面对养母的慈爱与兄长的宽容，从孤独的复仇之路上含泪归来。从出发到回归，其恨也真，其情也重，其悔也深。在爱恨轮回中兜转过的艾隆标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丰满，也更富感染力。可以说，在京剧表演的舞台上，艾隆标完成了从“扁形人物”向“圆形人物”的蜕变。

        在《瑞蚨祥》这出戏中，生、旦、净、末、丑，行当齐全，观众可以领略到各种京剧唱腔的魅力，饱享耳福。但剧中人物和所属行当之间的对应关系又不全是一成不变的，有很多灵活的编排，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传统京剧严格的表演程式限制。意气风发的容玉蜓娇俏伶俐，透着花旦的喜庆劲儿；沦作阶下囚时，转为传统青衣的声腔和身段，用以表现人物内心的相思之情和牢狱之苦。戏中人物的唱腔，都紧随故事情节的发展，吻合矛盾冲突的缓急，依托于人物当时所处情境、所怀情感，每一个腔调都浸透着人物的性情。除了各种京剧传统唱腔之外，对唱、轮唱、重唱、合唱等丰富的演唱方式，对于表现戏剧冲突的层次感、加强视听效果的冲击力等方面都大有助益，从而更加充分地彰显了京剧的魅力。

        唱腔的优美与多变，还都在意料之中，《瑞蚨祥》出人意料之处在于竟然能让观众从京剧演出中感受到西洋音乐的气息。《瑞蚨祥》创作团队将圆舞曲引入京剧表演，用以营造晚清时期大上海十里洋场的商业化、娱乐化气息。乐曲悠扬，老板们互相寒暄，高兴地等待着洋纱与巨大商业利益的到来；乐曲中断，噩耗传来，情形急转直下。这种舶来的艺术形式在舞台上不仅不显突兀，还很好地衬托了剧情的跌宕起伏，观众自然能够品味到一出细腻与激烈交错辉映、高亢与哀伤有机融合的乐曲盛宴。

        除了性情丰满的人物形象和声腔设计之外，京剧《瑞蚨祥》的舞美设计，也是该剧的亮点之一。肃穆的柱子、暗红的窗栏、金色的牌匾，简单醒目又变化多端的道具结合多变有序的灯光，应和了戏剧冲突，感发了人物情绪，是传统审美标准和现代技术手段相结合的上乘之作。舞美设计的最大成功之处不在于灯光的华丽炫目、舞台的精致繁复，而在于它无时无刻不在参与演出，无时无刻不在铺垫、推动、承载着戏剧冲突之进程。剧中最让人震撼的舞美设计出现在第三场，孟洛川与艾隆标对弈，导演创造性地以粗壮耸立的柱子代替棋子，舞台上肃穆的立柱移形换位，配合两位主角的见招拆招，预示了潜流暗涌、风雨欲来的神秘征兆。这时的立柱，已经成为场上的第三位演员，他不偏不私又全知全能，暗中向观众传递着剧情发展的蛛丝马迹。“一切景语皆情语。”古诗中的意境，不仅可以言传意会，今日还可放眼一观。

        现代戏曲创作，都面临着如何创新，如何继承，又怎样将二者融会贯通的共性问题。面对这一问题，恐怕整个戏剧界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能交给实践来解答。古来戏剧形式的每次变革，实际上都是“当时的现代”和传统的有机结合。前人成功的改革在今天变成一种传统和历史，那么今天的改革实践也很可能会成为明天的传统和历史。打破但不破坏，努力将传统与现代进行有机结合的性情之作，这是京剧《瑞蚨祥》最为感人至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