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四门》中大连京剧院白杨饰刘金定。

        靠旗，大约是最具特色的中国戏曲元素吧。戏曲中的很多行头、造型、身段、念白，都可能出现在其它领域，唯有靠旗是只出现在戏曲舞台上的，银幕上、荧屏上、生活中、史料里，都不得见。

        “靠”，京剧中武将的战甲，分硬靠、软靠、改良靠几类，其中硬靠也叫长靠、大靠，背后插有四面三角旗，就是靠旗。为啥一定是四面、三角旗呢？因为这样最美观。京剧前辈们也试过八面靠旗和四角靠旗，舞台效果不好，最后就固定在四面、三角了。关于它的来历，比较普遍的说法是从战斗中传令的令旗演变而来，我个人觉得这个说法不是很靠谱：插一身令旗不合大将身份，也不合令旗的用法，靠旗色分七彩，遍绣龙凤牡丹，从形态看，也与传令这回事没有太大干系。

        我比较倾向于靠旗是从战旗演变而来，属于大军阵前旌旗招展的一个抽象表现。这也是京剧惯用而且独有的手法：以虚代实，以点代面，以四面小旗，指代千军万马。京剧舞台讲究写意之美，表现两军交战，再强大的阵容也至多是八名龙套走个过场，但是大将出场一亮相，就什么都有了：一身硬靠背后，四面靠旗高耸，延展了身量，增强了气势，仿若就是麾下无数将士挥舞着飞扬的战旗与这领军之将融为了一体，旗和人，兵和将，共同组成一个声威浩大的造型。

        和京剧中所有元素一样，靠旗的使用，也有着自己的程式规矩。靠旗是硬靠的一部分，和不同颜色、纹样的硬靠配套使用，红靠插红靠旗，黑靠插黑靠旗，绣龙靠插绣龙靠旗，凤凰牡丹靠插凤凰牡丹靠旗……靠旗本身，不仅包括四杆旗子，每面旗子上还有缨穗和飘带，扎靠的时候还要插在皮制的“背壶”里，垫以靠枕，用靠绳扎在演员的背部中央固定。有些美术设计作品，因为不熟戏曲元素，把靠旗画在大将的盔头上，肩膀上，后腰上，未免贻笑大方。京剧中把靠旗扎在腰上的角色倒也有，像夏侯杰、扳不倒、魏虎、贾化，那都是虚张声势、出丑露乖的丑角用法。

        这一套“家伙什儿”扎下来，分量可想而知，再加上里面的箭衣、胖袄、水衣，头顶盔头，脚蹬厚底，普通人扎起靠来基本没法挪步。所以扎靠戏在京剧中也是一项专门的功夫，称“靠功”。靠功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驾驭靠旗，全以肩背和腰部之力，使这四面小旗如同活物一般听话、顺溜，静时舒展大气，不会前后扇摆左右摇晃；抖动时干净脆亮有条不紊；大幅度的动作如翻身时，控制靠旗、缨穗、飘带有节奏有韵律地回旋飞舞；亮相时不缠不乱，整齐好看。有些京剧名家在此基础上创作出新的绝活儿，如关肃霜的“靠旗出手”，单以靠旗的旗杆接送和舞动兵刃，更是演活了大军交战的壮观激烈。

        电影电视的制作，惟恐场面不大，近年越来越倚重于电脑特技，制造越来越多的兵马越来越宏大的战阵，焉不知中国戏曲早在几百年前，就以四面小旗解决了这个问题。想来这种表现方式，其实也更接近战争的实质呢：影响战争的关键本不在于小兵小卒的刀枪相接，那千军万马，输赢成败，家国喋血，历史风云，都在领军之将的背上肩上。